回春堂后院议事大厅。
很古朴的大厅,宽五丈,深有二十丈左右,一张黑漆漆的大长桌占据了大厅绝大部分的空间,长桌边整整齐齐的放着近百张高背椅。黑檀木的天棚、水磨青砖的地板,两侧墙壁上一溜儿挂着两百多幅人物肖像,这是回春堂历代堂主即花家家主的画像。一张张泛黄的画像,使得这大厅益显得古朴庄重、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在大厅中。
大厅尽头正中的墙壁上,是一幅巨大的水墨‘薇矶采药图’。画上是一瘦骨嶙峋的道人,正满脸带笑的采起一株独干三花结三果的‘三阳果’。薇矶道人,这是天下所有医师、药师公认的祖师爷,传说他是能够飞天遁地、摘星揽月的神人,但是传说只是传说,谁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那种无边大能的神人存在。但是薇矶传下了医药一道,这是所有人都承认的。
林逍还是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议事大厅,他很乖巧的坐在了长桌最靠近厅门的位置。
回春堂所有的执事、大夫,尽数聚集在此,讨论如何应对林遥招惹出的麻烦。
林善端端正正的坐在薇矶采药图下,双眸中一丝青芒若隐若现,凡是被他目光扫中的人,无不身体一个哆嗦,急忙低下了头去。就算平日最为嚣张跋扈的花梧娘以及花家的几位执事长老,今日也都失去了往日的气焰,一个个不敢和林善对视。
生平第一次,这些花家人在林善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和林善的恩师,也就是回春堂的上代堂主、花家的上任家主一般无二的威严。
当然,也有人不服气林善突然表现出来的威势。几名中生代的花家执事就气鼓鼓的瞪着林善,一副我就不给你面子你能把我怎样的架势。在他们看来,林善,这个因为上代家主临死糊涂而‘窃据’了回春堂权力宝座的外人,没什么值得畏惧的。
面如死灰的林遥,就坐在林逍的身边。他的身体在剧烈的哆嗦,林逍甚至能听到他的牙关相碰出的声响。
林逍不由得怜悯的看了林遥一眼。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出事是早晚的。只是没想到,一出事,就是这样让人羞于启齿的大事。
也许是林逍那怜悯的目光刺激了林遥,林遥突然歇斯底里的嚎叫道:“你可怜我?你可怜我?你这个野杂种,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林遥爆起,突然伸开双手抓住了林逍的脖子,死死的掐了下去。林逍并没有和人动手的经验,冷不丁的被林遥一把抓住了要害,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没晕了过去。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有一身比林遥高强百倍的武功修为,只是和街头的小孩打架一样,本能的用手去撕扯林遥的面门。两人纠缠在一起,一起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有如两条疯的小狗般在地上打着滚儿。
林遥比林逍大了五六岁,个子也大了不少,但他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有什么力气?反而是林逍天天在回春堂做事,体格锻炼得极好,又自幼修持一口真气,力量却比林遥大了许多。两人在地上撕扯了一阵,林逍就顺利的将林遥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扳下,一个翻身就骑在了林遥的身上,举起拳头就待砸下去。
林遥的脸上被抓出了好几条深深的血痕,鲜血满脸的他看上去要多么狼狈就多么狼狈。看到林逍举起了拳头,他不由得一阵心虚,急急的大声吼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娘亲~~~这个野种要打死孩儿!”
早就已经站起来观望林遥和林逍厮打的花梧娘怒斥一声,身体轻飘飘的腾空而起,一步跨过了十几丈距离,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推向了林逍后心。
林逍只觉后心一阵恶风袭来,耳边传来了劲风鼓荡的‘呼呼’声响。林逍大骇,本能的鼓荡了全身真气,反手一招‘采菊东篱’拍出,手掌轻轻的在身后打了一个圆环,护住了后心的要害。
‘啪’的一声脆响,花梧娘稳稳的站住了身子,一手将满脸是血的林遥从地上抓了起来。林逍则是狼狈无比的被打得在地上翻了二十几个跟头,一头撞在了议事大厅的门框上这才停了下来。他的右臂已经被一掌震伤了肩膀上的关节,哪里还动弹得?
长青诀本身就有疗伤护命的功效,浑身瘫软的林逍斜斜的靠在门框上,调动一口真气不断的冲击肿大充血的肩头。他狠着一股子劲儿,不管不顾的调动真气强行冲开了被震得闭合的经脉,隐约只听得他肩头一声轻响,林逍咬着牙齿,缓缓的举起手臂轻轻的摆了摆。
在骨子里,林逍就不愿意向花梧娘娘儿俩低头!
有如一头受伤的小狼,林逍恶狠狠的瞪着花梧娘。
花梧娘被林逍的目光看得通体一阵的寒。她心头顿时也冒出了一股杀意:“好个小孽畜,当日真该一服药将他一并药杀。不急,老娘慢慢的调理你,总不会让你好过了去。”花梧娘突然痛恨自己,这十年来,自己不过是想方设法的在生活条件方面虐待林逍,却忽略了斩草除根的问题,这简直是不可容忍的错失。
同样恶狠狠的瞪了林逍一眼,花梧娘冷笑道:“好个心狠手辣的小崽子,能将自己的大哥撕扯成这样。”
不动声色的将林遥的身体转向了坐在长桌两侧的回春堂高层,花家的长老、执事们顿时纷纷指责起林逍小小年纪却如此的心狠手辣。更有一名中生代的花家执事信誓旦旦的说道:“这孩子以后就是做贼的料子!看他一身的凶悍之气,以后他如果不成为一个大匪,我就吃掉自己的脑袋!”他很得意的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髻,刻意的让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他髻上今日插了一朵用细小的红宝石拼成的花朵儿。
林善冷眼看着这些花家的长老、执事,不由得在心中哀叹道:“恩师,您说得极是。花家,已经糜烂得无法挽救了。恩师恩重,徒儿也只能勉力为之。好歹徒儿也只要撑过这两年,等得他们此番闭关结束后,却也是不再惧怕什么。”
“想要振奋花家,此事何其难也?”林善苦笑了几声,手指轻轻的弹了弹桌面,冷声道:“够了,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却也用不着我说。”
花家众人全部闭上了嘴,那些回春堂的大夫、药师等人,则纷纷点头称是。更有一名脾气暴躁的主帖先生站起身大声道:“东家,分明是大少爷先动手,袭了逍少爷的咽喉要害。”
花梧娘凶巴巴的瞪了那主帖先生一眼,突然冷笑道:“逍少爷可有事?看看遥儿被抓成了什么样子?”
眼看那主帖先生就要反唇相讥,帐房魏先生突然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好啦,两位少爷打架,孩子们不懂事,我们大人参合什么?这次还是先合计合计,张家要怎么应付吧。赔礼道歉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了。但是,是否要将大少爷交出去以平息张家的怒火嘛~~~”
“大胆!”花梧娘一掌拍在了长桌上,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宽三丈长有十五丈的长桌整个平平的贴在了地上,却是所有的桌子腿都被她这一掌拍得陷入了水磨青砖里去。花梧娘厉声喝道:“谁敢把遥儿交出去!别怪我花梧娘不客气!”
“大胆!”林善也轻飘飘的冷哼了一句:“梧娘,家规中说,敢在议事大厅内咆哮者,该当何罪!”
花梧娘的脸一下变得惨白一片,她的面色甚至比她脸上那一层厚厚的白粉还要白了数倍。她惊惶失措的朝花家的诸位长老、执事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目光中更是不乏威胁的意味:若是老娘出了什么事,你们也没好下场。
一名花家的长老轻咳了一声,望了花梧娘一眼,缓缓开口道:“堂主,梧娘只是无心。些许小事暂且放下,且论大事,且论大事。”
林善阴沉沉的一笑,淡淡的说道:“大事?好的!”
他一脚踏在了地上的长桌面上,脚一抬,居然硬凭着一口真气将那长桌又吸了起来。他将长桌向前推了半尺,避开了地上的那些方孔,顿时长桌又稳稳的立在了地上。
将自己坐的椅子朝前平平的挪了半尺,林善扫了一眼花家的诸位长老和执事,淡然道:“魏先生会告诉诸位,张家的势力。”
帐房魏先生两根老鼠须抖了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朝花家的诸位长老、执事尤其是花梧娘和林遥抱拳行礼后,这才从领子后面扯出了一柄脏兮兮、油乎乎的折扇、‘啪’的一下很潇洒的抖开。折扇扇了扇,魏先生笑吟吟的说道:“这是方才收到的消息。归应城张家,他们的老太翁,也就是当今张家家主的爹,是当年大元朝南疆‘猛龙江’方圆千里内最大的水道山寨‘三三连环坞’的大魁。”
花家的诸位长老、执事脸色全变了,就连一贯骄纵的花梧娘,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尤其是林遥,鼻尖上还挂着一滴血水的林遥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哀嚎道:“不是吧?不是吧?娘亲~~~爹爹!”
魏先生抿着嘴一笑,折扇又摇了摇,轻轻说道:“如今张家明面上有家将两千,这是三十年前三三连环坞被大元国水师剿灭后留下的一点老根底,实力极其强悍。张家毕竟是做惯了盗匪的,三十年了匪心不死,他们在各处庄园中私蓄的私兵,在四千左右。”
四千私军,这在西北诸郡,就有攻城拔寨的资格。
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魏先生的老鼠须又抖了抖,他有点无可奈何的叹道:“当然了,这些并不用在意。他张家再强横,莫非真敢带了私军来攻打归化城不成?”
议事大厅内众人的表情全都一松,不错啊,张家莫非还真敢起兵么?归化城,却也不是这么容易打的。
摇了摇头,林善冷冰冰的喝道:“魏先生,继续说。”
魏先生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下来:“我担心的,是跟随张家老太翁归隐的那一批三十年前威震大元国南方水道的悍匪凶贼。三三连环坞当年的威名,哼哼,却是连大元朝运饷银的漕船都敢打劫的。这一批身手都够资格登上武林谱黑榜的悍匪大概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坐在地上嚎叫的林遥吓得尿水都喷了出来,他尖叫道:“他们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这么大动干戈吧?”
魏先生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道:“张老太翁有孙子近百,孙女嘛,却只有这么一个。平日里是当作了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的呵护的。若非是为了和王家联姻以提高他张家的名望和声势,同时也是为了在乱世中拉一个有力的盟友守望相助,你当他舍得将自己的孙女就这么急匆匆的送了过来?”
林善淡淡的说道:“张老太翁的主意其实也没错。张家和王家联姻,只有好处,是半点儿坏处都没有的。只是,没想到张家小姐命薄,碰到了你们这干孽障。”
不等花梧娘开口,林善就继续说道:“现在就两条路,一个是保住林遥的性命,则我回春堂的基业就~~~”
魏先生故作不知的问道:“那,东家,还有一条路呢?”
林善眯起了眼睛,冷酷的说道:“和王老家主商议,将这干畜生绑了,一并送与张老太翁落,则我回春堂无忧!”
魏先生笑了笑,故作惊讶的问道:“那,王老家主会答允么?”
林善淡然道:“王老家主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儿子也不少。丢掉一个王二,再将自己一个女儿嫁给王家做媳妇,这件事情也就混扯过去了。日后张家依旧是他王家最好的盟友,你当王老家主会舍不得一个儿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