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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无可救药

泰尔斯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

“没……没有,好像没有。”

塞舌尔骑士一反常态,还挺……听话的?

等等,那就是说……

“还有那位大审判官的接任者,伊博宁审判官,你说你谎称王国之怒要来的时候,每次都是他抢先一步,说出了你没说出口的话?”

泰尔斯木然扭头:

“啊……嗯啊。”

听到这里,希莱幽幽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方才长叹一口气。

“我懂了。你见过的人里,看穿‘错误引导’的,想必不少了。”

泰尔斯一惊:

“什么?那他们为什么还……”

“因为他们足够聪明,聪明到知道不能戳穿你。”

希莱捧着脸,无奈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利益和演戏,还看到了你这么做所显示的决心——不甘受制于人,不甘给两位鸢尾花当配角的决心。”

泰尔斯略显惊讶,眨了眨眼睛。

“若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要跟你唱反调,”希莱不屑地轻哼:“那也许,就该是他们自己站出来,正面承受你的决心了。”

泰尔斯愣住了。

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故作不知。

所有人都……

“哼。”

想通了什么之后,他幽幽开口,话里多了几丝埋怨:

“南岸人。”

就在此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悲凉的笑声响起,两人齐齐转移目光,看向地上的俘虏。

“来来去去,颠三倒四……”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

“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命运。”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

很好。

终于。

讲了那么多话,剖析了这么久的局势。

终于,这个油盐不进的不世高手,主动开口了。

现在,要怎么让他习惯开口,合作沟通,并最终交待出我们想要的内容?

泰尔斯对凯文迪尔家的姑娘点点头,后者咳嗽一声:

“对了,这法子是谁教你的?你的谋士?”

“是啊,我的谋士教的,他叫佚名。”

这次,希莱真真切切地皱起眉头,疑惑不解:

“谁?”

“你没听过吗?”泰尔斯眉飞色舞,“南岸传说文学的瑰宝,《翡翠谜城录》的作者——佚名啊!”

希莱紧皱眉头。

“好了,不开玩笑了。”

泰尔斯咳嗽一声:

“但是我说的那本书是真存在的,还是我的老师递给我的……”

历史上,‘八指’国王贺拉斯和时任鸢尾花公爵科克,双方关系恶劣,也曾剑拔弩张厉兵秣马,眼看永星城和翡翠城开战不可避免。

但国王和公爵,这对从十岁起就看彼此不顺眼,成年后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却在故事书里,因为海曼王子和雷吉娜小姐的机智计谋,见了一面就幡然醒悟,化敌为友重归于好,让动员起来的战争机械生生停下,让十几万人原路回家。

你信吗?

泰尔斯轻哼一声。

他心底里的声音则不屑地道:可能吗?

故事毕竟只是故事。

但是,但是如果《翡翠谜城录》的传奇故事乃有迹可循,而非空穴来风……

如果传说中的王子和公爵小姐真的在其中起到了作用,以致青史留名……

那最有可能的解释是……

泰尔斯目光锐利:

早在国王和公爵这对死敌互相体谅之前,海曼和雷吉娜就提前行动,来回奔走,纵横捭阖,搞定了翡翠城内外的各方势力和团体,达成一致,统一立场。

这样,才能在最后劝谏君主的时候一锤定音,阻止战祸。

至于贺拉斯一世和科克公爵,他们之所以同意退兵,化干戈为玉帛,也许不是因为后人美化矫饰的良心和亲情,睿智和英明,而仅仅是因为——迫不得已。

因为他们真正看到了:在这对儿女的行动背后所展现的,国内各方力量的态度和立场。

在敌我双方都没有人想打仗的情况下,如果他们身为主君还硬要下令,非要为了一己之私,以一己之力推动战争不可,那既不会得到支持,也不会赚到利益,只会陷进内外交困,失道寡助的泥潭。

同样,数百年后的如今,只要泰尔斯他们搞定了驱动翡翠城前进的各大势力,厘清他们的态度立场,为我所用……

那就算不和两位鸢尾花直接达成协议,不在空明宫和复兴宫之间选边站队,也能消弭风暴。

还避免惹上一身屎。

泰尔斯感慨着总结道:

“历史上,执政者解决危机的方式方法大抵如此:展示坏与更坏的未来,说服原本利益冲突、互不相让的各方势力和阶层团体接受提议,为避免更大的损失,分别作出妥协、退让和牺牲,再拿各方退让出来的这部分利益,去填补造成危机的漏洞。”

以重新达成平衡。

“翡翠谜城……那么现在,翡翠城不谜了,可算安稳了,我哥哥也没法再掣肘你了,”希莱眼神一厉,“那你答应我的事呢?”

原本笑容满面的泰尔斯表情一沉。

而希莱的目光无比锋利,虎视眈眈。

“我知道。”

他认真地回望希莱:

“我会做到的。”

希莱没有说话,只是同样盯了他很久,这才轻哼一声,移走视线。

“那就好。”

泰尔斯咬了咬牙齿。

地牢里安静下来。

希莱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杀手,突然开口:“他们喜欢彼此吗?”

泰尔斯一怔:

“什么?”

希莱幽幽叹息:

“你说,‘南方人’海曼和雷吉娜小姐,当他们成婚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对方吗?”

她扭头看向泰尔斯,目光清澈:

“还是为了大局,不得不尔?”

这个问题把泰尔斯难倒了。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望着地牢里潮湿的地面。

希莱毫不意外地轻哼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拜托,他们是好几百年前的人了,”泰尔斯望着地牢里的一片黑暗,沉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么。”

希莱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我猜,他们自己在那个时候……”

希莱轻挽嘴角:

“也不知道吧。”

泰尔斯闻言,先是沉默,随后轻笑一声。

“也许吧。”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希莱按耐不住,她深吸一口气。

“现在,杀手,”大小姐站起身来,叉起双手,伸了伸手臂,“我们在这儿给你絮絮叨叨了一大堆,你自己是什么处境也该清楚了,你就没点触动,没点表示?”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泰尔斯也不得不跟着站起身来,皱起眉头:

“我们只想知道:你对费德里科,对当年伦斯特公爵遇刺的旧案,了解多少?”

洛桑二世依旧不言不语,就像一尊石像。

希莱有些不耐烦:

“还是说,你想要以另一种方式打开心扉,说说心里话?”

听见“打开心扉”,泰尔斯突然感觉不妙。

只见希莱冷笑道:

“也许,见见你上次的老朋友?他叫什么?华金?”

唰啦!

这个名字的效果立竿见影,地上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身上锁链在挣扎下不住抖动。

“你会下地狱的,”洛桑二世死命扭着头,咬牙切齿,恨意深重,“怪物!”

泰尔斯心中一沉。

“那也是在你之后了,”眼见威胁有效,希莱露出满意的微笑,活动着手指,“软的不吃,看来你是真想念老朋友了……”

洛桑二世瞪红了眼睛,下意识想要离眼前的姑娘远一点。

好像那不是个少女,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放心,五分钟就好,我保证你会把你妈妈的情夫有几个这种事都一五一十地抖搂出来……”

就在此时,泰尔斯一把按住希莱的手腕:

“希莱。”

大小姐疑惑回头:

“怎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拜托,别是它,”他认真又严肃,“别是魂骨。”

听见这个名字,希莱面色一沉。

“魂骨是它的代号,”大小姐不慌不忙,“我一般叫它雅克。”

泰尔斯松开她的手,缓慢,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别是雅克。”

希莱轻哼一声,转向浑身颤抖的俘虏:

“如果你不敢看,大可以先出去……”

“出去看看斯里曼尼怎么样了吗?”

希莱动作一顿。

她回过头,直视泰尔斯。

“好吧,我知道你这人迂腐又心软,”她神情无奈,语气稍软,“但这家伙,这收钱杀人的混蛋又不是什么好人,血债累累,死了都活该……”

“这跟他是什么人无关。”

泰尔斯摇了摇头:

“只跟我们是什么人有关。”

地上的洛桑二世睁着眼睛,原本死死盯着希莱,又在此时看向泰尔斯。

希莱的笑容消失了。

“泰尔斯先生,泰尔斯老师,泰尔斯大好人,”她讥讽道,“如果你这么喜欢诲人不倦,喜欢在我的地盘上教我做事,连怎么审问都要……”

“拜托,希莱,”这次轮到泰尔斯语气软化,近乎请求,“看在,看在我把匕首借给你的份上。”

希莱话语一滞。

她看着神情恳切的泰尔斯,不屑地轻哼一声。

“行啊,”希莱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眼珠一转,“那,匕首送我?”

泰尔斯眼神一动:

“什么?”

“匕首送我,我们就按照你的方法——不管那有多迂腐——来,怎么样?”

泰尔斯诧异地回望她。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JC,嘴唇翕动,最终叹了口气:

“拜托,希莱。”

“噢,不舍得?”

“我可以给你其他的东西,只要是星湖堡有的……但这把匕首,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它救过我的命……”

但希莱举起了手指。

“不不不,这跟送你匕首的是什么人无关……”

她眯起眼睛:

“只跟你是什么人有关。”

泰尔斯顿时一噎。

“嗯?没话说了吧?”

希莱露出胜利又得意,还带着几丝鄙夷的微笑。

她转过身,拉了拉手套:

“那你先出去吧,我这一会儿就完事儿……”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希莱一步一步,接近不住颤抖和咒骂的杀手。

他看着对方腰间的匕首,闭上眼,咽了咽喉咙。

“匕首,那把匕首我不能送你。”

“哼。”

“但我可以长借给你,多久都行。”

“我就知——什么?”

希莱一惊回头。

泰尔斯吁出一口气,坚定点头:

“等你什么时候玩厌了,再还给我——只要你把它保管好。”

希莱愣住了。

她花了几秒钟理解这句话的意义,难以置信地摸上匕首,看了看泰尔斯,再看向地上的俘虏。

“你……就为这个人渣?”

泰尔斯摇摇头:

“我说了,这跟他是不是人渣无关,只跟我们是……”

“哦,得了吧!”

不知为何,希莱相当不满,甩手打断他:

“少教我做人了!”

“我没有……呃,对不起……”

但希莱似乎还是气呼呼的,她一把抽出带鞘的匕首,死死盯了好一会儿。

“我记得,这玩意儿你从不离身。”

“是的。”泰尔斯小心翼翼地回答。

“遇到危险,你第一时间去摸它。”

“是的。”

“那这就把它给我了?玩儿多久都行?”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呃,是的?”

希莱突然噗嗤一笑,晃动着匕首,毫不在意:

“哼,那我猜,送你匕首的那个朋友,也没那么重要嘛。”

这句话挑起了泰尔斯的回忆和心事。

他幽幽望着JC匕首,想起曾经的过去,长叹一声:

“恰恰相反,她很重要。”

希莱闻言,表情一变。

泰尔斯表情怅惘:

“但我想,她会理解的。”

想起过往那个人的样子,王子不知不觉勾起嘴角。

她能理解自己搏命抢救乞儿的举动,甚至不惜冒险,出手相助……

也就能理解自己现在的选择。

希莱看着手里的匕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

“那当然咯……”

下一秒,大小姐猛地转身挥臂,把匕首砸向泰尔斯!

“她当然理解啦!!!”

咻!

破空声响,泰尔斯大吃一惊!

幸好,狱河之罪感应到什么,适时发动,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精准地接住了飞来的JC匕首——幸好,是带鞘的。

但被吓了一大跳的泰尔斯还没回过神来,他举着好不容易接住的匕首,感受着被震麻的手臂,震惊抬头:

“为什——”

“拿走!”

只见希莱一脸愠怒,咬牙切齿:“拿回去。”

泰尔斯愣住了,他举起匕首:

“可你不是要借——”

可迎接他的是一通破口大骂:

“谁tm稀罕你的臭匕首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抱头退后,颇有些委屈。

为什么啊?

希莱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依旧愠怒地盯着他。

泰尔斯小心地开口:“那……”

“还愣着干什么!”

大小姐双手一叉腰,暴躁地打断他,朝俘虏的方向一指:

“你不是要温柔又和蔼地审问他吗,去啊!少tm浪费老娘的时间!”

泰尔斯被吓得不明所以,双手捧着匕首,送也不是,藏也不是:

“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如果你不喜欢这匕首……”

就在此时,地上的俘虏长声叹息。

“行行好,殿下,住嘴吧,”洛桑二世闭上眼睛,一副无奈又痛苦的样子,“你每开一次口,只会让事情更糟。”

泰尔斯一愣。

关你什么事儿啊?

但他从善如流,连忙闭嘴。

倒是希莱柳眉倒竖:

“关你什么事儿啊,俘虏!”

洛桑二世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泰尔斯藏好匕首,帮腔道:

“对,对啊!这又关你什么——”

希莱猛地扭头,把泰尔斯的话瞪死在嘴里。

“那个……那我就去……”

泰尔斯讨好地笑笑,指了指俘虏,蹑手蹑脚地绕开怒火未熄的大小姐,靠向杀手。

“你会被吃掉的。”

但还未等他清嗓子开口,洛桑二世就先发声了。

泰尔斯一怔:

“什么?”

只见洛桑二世睁开死寂的双眼,幽幽望向他:

“无论是被她,还是被其他人。”

她……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侧了侧身子,偷偷瞥向莫名其妙变得气呼呼的希莱。

但这细微的动作被捕捉到了。

“怎么了?接着审问啊?老娘又不吃你!”

泰尔斯一惊之下重新回头,看向俘虏。

“除非……”

重伤的洛桑二世孤独地躺在地牢里,眼中情绪复杂:

“除非,殿下,除非你学会,让自己心里的仁慈和冷血,善良与残酷,和平共处。”

就像……曾经的那位殿下一样。

泰尔斯闻言沉思。

“而如果你尚存一丝仁慈,泰尔斯殿下,那就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杀手缓缓闭眼,把痛苦和绝望关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痛快些,了结我吧。”

望着对方的表情,泰尔斯感觉到了什么。

“好吧,我直说了,洛桑二世,不管这是不是你的名字。”

在希莱不屑的目光下,他皱起眉头,在洛桑二世面前坐下来。

“我之所以现在来找你,而不是把你扔给我手下某些文明礼貌的家伙严刑拷打,是因为……”

泰尔斯顿了一下。

“尽管你罪孽深重,血债累累,但是很奇怪,某位我最喜欢的亲卫队长似乎认为……”

他眯起眼睛,靠近俘虏:

“你这人,还不是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盯着一脸认真的泰尔斯。

下一秒,他发出他这辈子最大,最长,也是最为讽刺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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